
女兵手绢和我
文/仇进忠
人这一辈子,有些事儿即便过去多年,依旧难以忘怀。我在部队时,与机关卫生所女兵的那段小插曲,就时常在记忆里浮现。
那年,我们山沟部队突然来了一批女兵,有的去了电话班,有的来到卫生所。电话班的女兵常待在屋里,很少露面;卫生所的女兵直接服务官兵,跟大家接触就多些。
女兵们的到来,宛如为清一色男子汉的军营绣上了一抹靓丽的色彩,恰似春日繁花热烈绽放在广袤无垠的绿色草原,一下子吸引了男兵们的目光。有的小战士为了接近她们,哪怕只是一点小毛病,也跑到卫生所要求吃药打针。青春活泼的女兵们,成为军营里一道独特的风景。
那时,我在连队当文书,与卫生员小段同住一间宿舍,常帮他去卫生所领药。卫生所的女兵到连队巡诊时,我在连部也接待过她们,对几个女兵有些印象,可谁是谁、叫什么,根本对不上号。
有一天晚上,小段一脸神秘地凑到我跟前,笑着说道:“哎,钟新同志,机关卫生所卫生员小茹打听你呢,问你哪年兵、哪里人、多大岁数,问我好几次了。还说你很帅气,我看她对你有意思。”
我听后,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连忙说:“别瞎说,怎么可能啊,人家打听我干啥呀?”
小段撇撇嘴:“怎么不可能?你是连队报道员,名字老在部队广播里响,是部队学雷锋标兵,还立了三等功,表彰大会上首长给你戴大红花,照片就挂在机关大院的光荣榜,卫生所就在旁边,小茹能不知道你?”
我下意识地轻轻摇头,没把这事儿放心上,毕竟小段平时爱开玩笑。况且,我家乡有一位青梅竹马的小霞,参军时,她恋恋不舍,把一双赶做的千层底布鞋别在了我的背包上。
过了些日子,我去机关办事,路过卫生所时,一位女兵老远就喊我的名字。走近一看很面熟,便试探着问:“你是小茹吧?”
她点头:“是呀,怎么不认识啦?我们见过好几次了!”说话时脸有些微红,手指绞着白大褂衣角。
这时我留意打量她,见她身材匀称,面容清秀,眉眼明亮,声音很甜。我这才回过神来,不禁挠了挠头,赶忙应和道:“对,是是是,老熟人了。”
她笑着轻声问:“你这是干啥去呀,还背着包?”
我回道:“政治处通知我给上级送文件,可能要进城。”
她眼眸瞬间一亮,带着几分期待说道:“你要进城呀?唉,能不能帮我个忙?”
我疑惑地问:“啥事?”
她扫了下四周见没人,有些吞吞吐吐地悄声说:“我想,让你给我捎个小手绢回来。”
这个忙让我十分意外,毕竟我与小茹第一次近距离交流。我不假思索地问:“军人服务社没有吗?”
她嘟囔着:“服务社的花样,不好看。”
我犹豫了一下,便答应了她。
一日,我跟着连长去东山头勘察射击训练场地,中午回来后,小段正在屋里收拾药品。见到我,他迎上来急切地说:“刚才,卫生所的小茹和另一位护士上山送药,小茹找你,你不在,还反复问你干啥去了,什么时候回来,那模样,感觉有啥事似的。这不,人家刚走,你就回来了。”
我听后,心中有些杂乱。
小段微微眯起眼,脸上带着狡黠的笑,调侃道:“最近,你和小茹是不是有些进展啊?你们见过面吧?”
我说:“见过呀,五一我进城出差时,她还让我给捎手绢呢。”
小段眼睛瞬间瞪大,满脸惊讶,追问:“捎手绢?怎么回事?”
我将小茹让我捎手绢的事一五一十说给他。小段听后哑然失笑,一边轻轻摇头,一边数落道:“你呀你,你真是个书呆子,人家小茹让你捎个手绢,这么点小事你都办不到。”
我连忙辩解:“不是办不到,我就觉得她是随便说说,开个玩笑,三五毛钱的手绢哪买不了啊,非得进城买?”
小段叹了口气,说:“这捎手绢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。知道吗?她爸可是军区大院的首长,多少人巴结她都巴结不上。现在,人家主动接近你……”
我赶忙打断他:“不可能的事儿,没那么复杂,我一个农村来的,人家是高干子女,绝不可能。”
不过,小段的一番话让我心里有些忐忑,隐隐觉得,那天进城自己确实没把小茹的事放在心上,这事没办好。往后再见面,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。
七月,烈日高悬,我顶着午后的骄阳下山去军务科领取战备保密口令。沿着蜿蜒崎岖的山涧路,穿越隧洞,走出二道沟,顿感天宽地阔,心境也豁然开朗。但见朵朵白云飘荡在南山之上,层层梯田缠绕山间;目光所及,悬崖陡壁上瀑布飞泻,峡谷轰鸣。水流湍急的绵河与军营擦边而过,山脚下的机关营房在绿荫中时隐时现。随着脚步的加快,机关大院便来到了眼前。
正在我奔向机关办公楼时,听到有人叫我:“钟新同志——”
回头一看,竟是小茹。这几天我最怕的就是碰见她,自从小段数落我之后,我心里就一直犯嘀咕,七上八下的。真是怕啥来啥,此刻她就站在面前,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儿。
她拉我到办公楼拐角的冬青旁,满含期待地问:“你上次送文件,顺利不?”我笑着说挺顺利的。
她接着问:“任务都完成了?”我说:“完成了。”
她顿了顿,又追问道:“真都完成了?没落下啥?”
我当时一心想着回避,仍回答:“完成了呀。”
她见我毫无反应,终于直接追问说:“哎,我让你捎的手绢,你给我捎回来了吗?”
我嗫嚅着,内心挣扎片刻,最终说道:“我……我以为你开玩笑呢,加上事儿一多,真给忘了,实在对不住……”
她幽幽地叹了口气,眼神中隐隐透着些许失望,说:“哎呀,你呀,我还一直期待着呢。”
我实在有些尴尬,无言以对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
后来,小段又几次跟我提起“手绢”这事儿,并出主意,让我赶紧给小茹买个手绢补救。我虽心里明白他的好意,但终究没有什么举动,也再没有单独与小茹有过接触。
而家乡的小霞与我的联系越发紧密,我立功的喜报寄到家乡,她欣喜若狂,多次来信关心鼓励。小茹,这位身为军人的大家闺秀,出身优越,确实令人艳羡,可淳朴的小霞我又怎能轻易辜负呢!
这年年底,我去军务科办事时,张参谋正在接一个电话,我隐约听到电话那头提到卫生所小茹的名字,还有什么“调动”。听到这话,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回到连队,我和小段说起这事,小段也证实道:“我也听说了她要调走,说是要去军区卫校参加培训。”
得知小茹真的要调走后,我心里有些莫名的惆怅。想到之前我俩关于手绢的事,心里感到有些愧疚。她要调走了,我思忖再三,想送她一个礼物,便悄悄到军人服务社买了一个笔记本和钢笔。
那天午饭后,我挎上背包,匆匆下山来到机关。在路上还勇气十足,可走到卫生所附近却停住了脚步。望着那熟悉的小楼,双脚像被钉住了一般迈不动步子。我徘徊着,心里又急又乱,心想:小茹和女兵都住在一起,别人看见,会不会让小茹难堪?她又会怎么想我呢?万一她拒绝,那岂不是更尴尬……就这样,我犹豫了许久,也没能走进卫生所。
就在我内心无比纠结的时候,一辆绿色吉普车缓缓驶入军营,稳稳地停在了卫生所门口。不一会儿,卫生所的所长、医生和护士们纷纷走了出来,小茹拎着行李,在众人的簇拥下出现。她穿着整洁的军装,左顾右盼,脸上带着离别的微笑。看到这一幕,我有些紧张,下意识地躲在一棵大树后。小茹与大家一一告别,然后上了车。车子缓缓启动,我就那样静静地站着,目光追随着吉普车,直到它消失在营区。不知道她这一走,还会不会回来。
小茹调走了,部队一如往常继续着紧张忙碌的生活,关于小茹的记忆,似乎也随着时光的流逝,渐渐淡去。然而,有些事,就像隐匿在心底深处的种子,即便被岁月的尘埃掩埋,也依然会在那些不经意的瞬间,或是某个静谧的夜晚,如微风轻拂过心头——小茹的身影和一颦一笑会清晰地浮现在脑海。
后来,我通过自身努力奋斗考入军校,走出了属于自己的人生路。随着岁月的沉淀,这份虽已淡去却从未忘却的青春记忆如珍珠般依然闪亮。人生路上,每一次相遇与错过,都是成长的馈赠。它激励着我怀揣着感恩之心奋力前行。(202505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