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枣味里的乡情
文/仇进忠
前几天回老家陪父母,知道二老爱吃枣,特意从省城带了两包和田大枣。拆开包装,枣子颗颗饱满,色泽诱人。拿起一颗放进嘴里品尝,可无论如何都嚼不出儿时家乡大枣的滋味,那裹着晨露、沾着泥土的甜,早已烙进味蕾深处,成了无可替代的乡情。
我们村坐落在冀中平原的石津运河旁,村庄四周被枣树环绕,为人们遮风挡雨。枣林里,有的枣树留着锯齿痕迹,那是老乡们为促果留下的印记;有的似曾遭雷劈,树干只剩半边,却依然枝丫繁茂、果实累累。全村家家户户几乎都有枣树,与石榴树相互映衬,为庭院添上生机与吉祥。东邻居家门口的歪脖枣树,是我们小伙伴们的乐园。夏日里,我们在树荫下听奶奶讲故事;冬日叶落,我们爬上树玩“投鞋”游戏,欢声笑语在街巷回荡。
枣树有着特别的性格。春天,当桃花、杏花相继绽放时,它却有些怕冷,迟迟不敢露面,直到四五月份才发芽展叶。初冬,稍有寒意,树叶便随风而落,像个怕冷的“胆小鬼”。可仔细想想,这正是它的聪明和智慧——延长了积蓄能量的蛰伏期,避开与百花争妍,将全部能量用在开花结果上,在贫瘠沙地里站稳脚跟,结出最甜的果实。
六月枣花盛开,整个村子弥漫着甜蜜。我和小伙伴们一头钻进枣林,拧柳笛,采蘑菇,用枣树嫩枝做小风车,看蚂蚁上树采枣蜜。最吸引我们的,还是枣林深处徐大爷的蜂场。看他打开蜂箱,镇定自若拨开蜂群,取出蜂框,用刀子切开蜡盖,浓稠的蜜浆顺着巢壁往下淌。他舀起一大勺蜂蜜,笑着招呼:“来,孩子们,尝尝鲜吧!”我们一人尝一口,甜蜜瞬间沁入心扉。
我家后院那片枣林,就像一个温馨的大家庭。每颗枣子都有着独特的姿态和风采。笨枣像温情的中年妇女,体型丰腴,绽开的裂纹似开朗的微笑;扁枣形似肩宽臀窄的健壮小伙,咬一口嘎嘣脆甜,清爽利索;青椒枣如身段苗条的姑娘,成熟时将绿衣换成红裙,在枝头摇曳生姿;囤子枣则如憨厚的壮年汉子,圆滚滚,沉甸甸,实实在在。
当枣子由青转红,空气中飘着甜香,秋分过后便到了收获的季节。
打枣是村庄里最热闹的狂欢,这欢乐的气息从树梢荡到地面,从村头飘到街心。青壮年们拿着长杆,在树下“啪啪啪”打枣,青红相间的枣子噼里啪啦往下落。妇女、老人和孩子在地上捡,欢笑声混着枣子脆响。孩子们专挑红透的往嘴里塞,肚子吃得像小锅。一阵忙活,枣林空地上便堆起了枣山。生产队把枣分下去,家家房顶上晒满红枣,一片火红。
老人们说“有枣无枣打三竿”,即便没结枣也要给它几杆子。这是老乡们管理枣树的经验,为让它好好长枣,就像管教孩子似的,立点规矩让其走正道。遗憾的是,80年代后,随着生产队解体、集体经济式微,村里的枣树越来越少了……如今,乡亲们吃枣不得不去市场上购买。
家乡人对枣的吃法多种多样。端午时,奶奶在榆树下把粽叶卷成漏斗,填上泡胀的糯米,塞几颗红枣,用草绳捆扎。蒸笼掀开,粽香的味道扑面而来,咬一口香甜四溢。平日里,母亲蒸馒头,爱在面团顶头按颗红枣;腊八时,红枣与杂粮在锅里咕嘟,熬化了冬日的寒气;过年的年糕黄澄澄的,点缀着暗红的枣,看着喜庆、吃着黏甜,寓意日子年年高,这份甜能从除夕一直漫到正月十五。
还有,最让我难忘儿时偷枣吃的经历。父亲把晒干的枣装进布袋,吊在西屋房梁。爱吃零食的我,常搬来凳子在布袋上抠出洞掏枣吃。有一回,我刚抠了一把枣下来,父亲突然推门而入。慌乱中,我装作若无其事地想往外溜,而父亲看着还在空中摇晃的布袋,一下子看穿了我的把戏。
还有一次,放学回家的路上,我见一颗扁枣树上青红相间的枣子很是诱人,看四下无人就爬树摘枣。突然,传来看枣人的呵斥声,我慌乱中往下跳,胳膊肘重重磕在地上。胳膊慢慢肿起来,我没有吱声。母亲看出不对劲,问我咋回事,我撒谎说是学校课桌碰的。又过了两天,胳膊肿得更厉害,拿筷子都困难。母亲再次追问,我不得不哭着说出实情。母亲又气又急,赶紧带我去找徐大嫂捏伤。我胳膊虽然康复了,但留下了伸不太直的后遗症。我在想,就像是枣树上锯齿的痕迹,它是我成长中留下的难忘印记。
家乡的枣林已消失在岁月里,却将树下追逐的嬉戏、打枣时此起彼伏的欢声、枣树上摇曳的秋千,还有小伙伴们彼此分享口袋里红枣的情谊……都酿成记忆深处的琥珀。每当枣香漫过鼻尖′,时光悄然倒流。原来,远去的是枣林,而那份浓浓的乡情从未离开,早已化作永恒的枣味,在记忆中芬芳。(2025年5月)注:配图由AI生成
【作者简介】仇进忠(忠言),河北晋州人,1976年参军,在部队历任文书、干事、教导员等职,长期从事宣传等政治工作。1995年转业至《河北日报》社工作,先后任办公室副主任、系列报总编、机关党委副书记等职,正高级职称。几十年笔耕不辍,退休后仍常以笔为友,涂写字句,聊抒胸臆。